01.
純藍天空下的海水，近看之下其實不是以往聽說到的那般湛藍，而是有點灰綠色的，還被反射的白光照得有點刺眼。
頭頂上懸著的太陽沒法讓入射海面的光線刺穿得太深，大抵在船錨卡住大石的地方就已經沒了光彩，所以趴在欄杆上努力朝著下方觀望的雙胞胎，自然是無法知曉船錨附近是否有魚兒正好奇地用尖尖的魚頭頂撞有點兒生鏽的鐵鏈。
他們看了看海面，然後跳回甲板上，用著雙眼那裡的小洞看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兄弟，然後會心而笑——他們不需要言語的溝通，僅一個眼神，他們就懂手足的想法。
各自將頭歪向一邊，儼然是照著鏡子般的動作，他們頓了幾秒鐘後踏著相同的步伐往船艙內跑去，從背影看來，是樂不可支的純真。
波濤讓暫且停下的船隻浮沈，外頭的陽光甚是璀璨，灑落在木板上的光芒是溫暖而乾淨的。
海面上的波光粼粼、反射到了船長室的玻璃上，映在圍住長桌的怪奇者們身上，一塊一塊肆意散亂的幾何圖形，煞是美得如詩如畫。
掌舵的Bronwyn窩在Olive的腰際，微微皺著眉盯著面色凝重的大孩子們環著雙手，在攤開於桌面的地圖上將指尖游移——她不安地又往身後的Olive懷裡縮了縮，像是害怕著會因為開錯航線而受罵。
似是察覺了Bronwyn的擔憂，Olive隔著黑色的防火手套，將手掌貼在她的肩側。稍微的使力像是給予著一個極其沈默卻又格外堅強的盾，無聲地保護。
「羅盤也壞掉了。」Jake無奈地搖了搖手上失去指引方向的指針，他看了眼儘管怯怕卻流露出堅強、不服輸神色的Bronwyn，終究沒有出聲罵她，反是轉頭看了眼牆上被調好的時鐘，「那今天早上還是先歇著吧，等晚上我看好方向，明天早上再出發。」字句間表露的成熟已經徹底褪去當初於十六歲與大夥相遇時的稚氣，展現出來的氣質穩重得很可靠。
凝重的氣氛暫且緩和，聚集的怪奇者們無不像是鬆了一口氣的安心。
Enoch瞟了眼緊挨著Olive的Bronwyn，遲了幾秒才泰然自若地轉回頭、拎起Jake掌心上的羅盤，而表情淡漠依舊，「我修。」他說，語句裡散出的自信是對於自己手技的自豪。
02.
看著Enoch拿著羅盤快步走回房，Bronwyn抬起頭對著Olive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像是目的達成般的狡黠和驕傲。
也跟著看向Olive，Jake揚起了一邊的眉毛，嘴角噙著孩子氣的笑意，方才的沈穩就像是能獲得最佳演員獎的完美演技，「雖然這招很有用，不過太多次還是會被拆穿的喔。」伸出手拍了拍Bronwyn的頭頂，Jake自然地忘了其實自己比對方小了好幾十歲。
不過顯然Bronwyn還是習慣被當成孩子的。
她將雙手差著腰，神氣地從鼻子哼了哼氣，滿臉的愉悅就像根本不怕任何阻礙的樣子——反正任務是達成了，發不發現都是之後的事！
略顯厚重的門板被小心翼翼地推開，兩張套著毫無相異的頭套的小臉探了進來。確認現場沒有危險警報後，蹦蹦跳跳地溜到了Olive身側，一人一邊抓住她的手輕輕搖晃，而後指著外頭。
「快點吧，雖然羅盤被Bronwyn用壞得很徹底，不過我們可不知道Enoch的手藝進步到什麼地步了。」Emma輕輕推著Olive走出門外，臉上瞭然的表情讓Olive不免羞赧了陣。
聽著便能察覺有些急促的腳步聲是鞋跟敲擊地板發出的聲響，朝著廚房漸大。
輪船上的廚房早被整理妥當得很有Miss Peregrine的風格：乾淨、整齊、井井有條。每日都會使用的地方不見絲毫油污和穢垢，Olive需要的東西也被羅列在流理臺旁，隨著空氣瀰漫、擴散出甜膩的香氣。
揚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在嘴角，Olive思索了下，毅然決然地脫下了手套——一來是怕Enoch為她選購另附親手加工的手套被弄髒，二來則是想試試訓練五個月的自制能力究竟增加多少——而後握起了還沾了點水珠的刀子。
各自抓了把適當的量的堅果和巧克力放到砧板上，其實她早先有慎重思考過內餡該放臻果還是銀杏——畢竟Enoch常常為了做實驗而忘了吃飯和她——不過終究還是體貼了Enoch不喜歡銀杏的挑剔，讓Fiona幫忙準備了一些臻果。
細心地將堅果和濃度８６％的巧克力都切成碎片，Olive撈起巧克力絲放至鋼碗中，而後讓逐漸升溫的掌心緊貼底部，讓裡頭的黑色碎屑慢慢融化成液體——就在有點恍神之際，Olive突然覺得觸感不對，連忙捏著碗緣拎起，果不其然見著了碗的底部紅得像要變形似。
尷尬地眨了眨眼，Olive有點鴕鳥心態地想著「既然沒人看到就當做無所謂好了」，邊將鋼碗放到旁邊裝有冷水的盒子裡冷卻。底下的燒紅因頓時碰到冷水而發出了「嘶嘶」的蒸發和沸騰聲，讓Olive不禁有點擔心現在她拿著的碗是不是在做完巧克力後就報廢了？
拈著小湯匙的握柄緩緩攪動著，直到見著碗裡的液體變得有些黏稠，宛如泥濘。盯著碗裡的東西頓了下，Olive努力地回想著做法——現在應該是倒模吧？
沒有食譜也無人可問，Olive只好順著自己的記憶，將烘焙紙墊到模具下方，而後慢慢傾注如同岩漿般看似軟而高溫的巧克力漿於模具裡，並抓著方才切好的臻果碎片灑在上頭，再繼續覆蓋餡料直至模具的九分滿。
看著模具裡的巧克力，Olive有點兒不安，縱使這不是她的第一次料理，但巧克力的做法她可還沒完全駕馭呢。就連這次的簡易ＤＩＹ也是靠著零碎的步驟拼湊出來的做法，味道如何她一點把握也沒有。
呼了口氣，她將水龍頭扭開，將雙手放在傾瀉的水柱下，毫不意外地看見了流入排水孔的水都冒出了蒸騰熱氣。大抵也是習慣了，Olive自然地蒸發掉手上的水珠後將手套戴回手上，看向銘於左手無名指根的佔有象徵的眼神是只對Enoch才有的溫柔。
捧著裝了幾格巧克力漿的模具，Olive蹲下身子打開了冰箱，將整個托盤塞進被特意清出的空間裡，然後掩藏似的把旁邊的東西拉至托盤前，遮蓋住托盤上因逐漸冷卻、凝固而光滑如鏡的閃亮表模。
關上冰箱門後，Olive收拾好桌面並仔細擦拭了幾遍後才走出廚房，朝著甲板走去，對著在外頭嬉鬧著的孩子們露出了溫婉的笑容，多麼可親。
03.
房間裡總是充滿沈寂，因會影響專注力而沒有了時鐘的滴答聲，照明用的光線也僅有外頭散落的微弱日光，以及桌角上的蠟燭罷了。至於天花板上的吊燈，也因著年久失修而容易跳電，所以不被納入名單之內。
金屬的碰撞聲消弭了安靜，螺絲起子在嵌入最後一根螺絲釘後，垂掛於圓形正中央的指針也旋轉了起來，最後朝著北方安靜躺下。
壞掉的羅盤被成功修復，縱使Enoch玩的是偶人，但對於機械原理還是頗有研究的——只是這次是第一次實際操作，費時了許久。
抒了口氣，他將長時間沒有移動過的身子靠上椅背，雙手朝上伸展、拉了拉緊繃的骨骼。帶著慵懶的眼神看向窗外，頂上的白光發源處也只有往西移了點，大抵才下午二時左右吧。
又忘了吃午餐。
完全放鬆下來的Enoch突然覺得有些餓得發暈，只是實在是懶得再多挪半步，只能拖著疲憊的身軀往旁邊小憩用的簡易床鋪整個人趴上，面帶倦容的臉埋在柔軟的枕頭裡，還能聞到一點淡淡的香氣——是屬於Olive的味道。
其實他知道今天是二月十四日，也就是西洋情人節。
他還記得，就算當初Jake翻著資料跟他們說了西洋情人節的黑暗歷史，Olive的熱情仍絲毫未減，就像是等著這天的到來想送給他一個驚喜似。
不清楚是Olive的情緒太過好猜，抑或他開始注意到對方的一舉一動甚至一個眼神或笑容，Enoch慢慢地能瞭解那個個性溫柔羞澀的女孩在想什麼——不過，Olive應該也是一樣的吧？對他瞭若指掌。他想，也如此希望著，更篤定著。
Enoch只是情商低了點，不過智商倒沒低落到令人髮指的境界。
他明白一些事情的始因和發展，只是裝作不知曉甚至是上當受騙，無傷大雅的謊言他覺得無所謂，尤其又是關係著Olive——那是一種非常特別的破例，對於Enoch來說，Olive的存在已經改變他太多太多，份量也慢慢增重。
所以，他選擇沈默，然後用著他的方式也展現出溫柔。儘管不會有人知道。
懶懶地趴在床上，Enoch側過頭將視線擺到隱約聽見外頭嘻笑聲的門板上，然後輕輕闔上雙眼，聞著令他心安的香味悄然入夢。
04.
晚餐的歡愉一如既往，只是Enoch的眼神還帶著濃厚的倦意，沒有人知道只是修個羅盤又怎麼會耗掉如此之多的精力？只是無人出聲，就連Miss Peregrine亦然。
搖曳的燭火溫潤的微光始終照在每個人臉上，Olive一直偷瞄著自醒來止還尚未正眼看她一眼的Enoch，眼底的擔憂盡顯溫柔和不捨。
直至Enoch提早用完餐起身走回房，Olive倒也不顧餐桌旁的人一臉愕然，草草吃完盤子裡剩下的海鮮之後，也拿著藏在椅子下、用小盒子包裝起來的巧克力，邁步走至Enoch的房門前。
不知道是不又暈船了？Enoch太認真做事的話，很容易身體不適呢。
微微皺著眉，Olive還想著是不是要稍微提醒Enoch之後一定要記得吃午餐和休息，抬起手以指關節輕叩門板，得到進入允准後便推開了房門。
房內沒有點起燭火或開燈，僅依靠著月的微光支撐著視野的明亮度。
Enoch坐在類似貴妃椅的椅子上，隻手撐著側頰，背著光讓Olive看不清他的表情。
抓緊了放在背後的巧克力盒，Olive輕聲打破沈默：「Enoch？你還好嗎？」語調輕柔得像要溢滿的關懷，那是她一貫的心思，只對著Enoch一人。
Enoch抬起了頭看向Olive，背後傾灑的月光像披了層柔軟的薄紗，夢幻而不真實。他的眉宇深鎖依舊，周遭的鬱氣像是更重了些，張開口像是要說些什麼，不過聲音傳達不到Olive的耳際。
愣了下，Olive緩緩走近Enoch，看著對方帶了點笑意的眼神，瞬間瞭然了自己又被整了一次——非常有Enoch式風格的惡作劇。
「今天可不是愚人節，Enoch。」沒好氣地跟著漾起無奈的笑容，Olive知道對方並沒事後才放下了讓她憂慮的擔心，對於Enoch的玩笑也沒怎麼責備。
看著Olive鬆懈下來的表情，Enoch勾起極其淺淡的笑意，幾乎沒有，卻足夠好看，「西洋情人節，我知道。」他說，而後將手伸向Olive的背後，輕而易舉地拿走了裝滿了巧克力的小盒子。
頓時被堵了個羞赧，Olive安靜地看著Enoch打開蓋子、取出一塊巧克力，然後帶著有些狐疑的眼神看向她。Enoch轉了轉指尖上的巧克力，「裡面應該不是放銀杏吧？嗯？」
「當然不是！我知道你不喜歡，所以放了臻果。」Olive連忙解釋著，那著急的模樣就像深怕Enoch會因為過度猜忌而選擇不吃，看在小情人的眼底簡直可愛極了——令他不禁想好好捉弄一把。
「喔？那我又怎麼能不吃就確定裡面放的是美味的臻果，而不是我討厭的銀杏呢？」稍稍瞇起了雙眼，Enoch又恢復成初識時的那樣酸言酸語，他盯著Olive染上淡紅的雙頰，然後直直望進她的眼底。
困擾地皺起眉，Olive對著Enoch突然的孩子脾氣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仍是立即被平時擅於照顧人的溫順習性給抹滅了錯愕。她用無奈的眼神回望著Enoch，隨後便伸出了手作勢拈起盒子裡的巧克力。
Enoch挑了挑眉，按住了伸來的手，反是將自己手上的那顆正散著誘人香氣的巧克力湊近Olive的唇邊，要她就吃下這顆的用意明顯。
頓了頓，Olive大抵也是覺察自己拗不過Enoch固執的脾氣，只能眨了眨漂亮的水藍色雙眸後朝著巧克力微微張嘴，是令人驚詫的包容與順服。
然而觸碰到的不是今早手工製作的巧克力球，而是柔軟的嘴唇，和霸道得令她措手不及的一個吻——短暫得讓Olive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結束。
「雖然我覺得這個節日沒有意義，不過，」將指尖上甜品丟入嘴中，Enoch彎了唇角並坐回椅子上，看向Olive的眼神裡有著絲毫不遜於早上Jake等人的自豪意味，「情人節快樂，Olive。」
遲了幾秒才發覺Enoch主動吻了自己，Olive本就漾起緋紅的臉此刻像是要燒起來般的燙，她將雙手的指尖按住自己的嘴巴，羞赧得無話可說。
——就算相處了幾十年，這可是她第一次知道Enoch也有令人震懾的演技啊！
船尖破浪而起的海風未曾間斷地吹著，帶著青澀的曖昧，還有再純粹不過的喜歡；漫天星群像在笑著，是看透了世事的滄茫，對於才剛萌芽的青春送著祝福；巧克力入口後的口感是濃稠的微甜，像是思念，慢慢融化在嘴間和心上。
那是之後Olive才隱隱猜透出Enoch當時的弦外之音：有妳在的每一天，都可以是情人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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