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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墨色沾上天空而後暈染開,仰望那張繁星漫爛的畫作,宛若置身希臘之中的美衝擊著視覺,像是革盡了整日下來的疲憊。
  
  夜晚的時間被寂靜拖慢,秒針的短音逐漸清晰,隨著明亮的火光將影子拉長、晃動,詭譎的孤寂和默然襯出了房間內的沈寂。
  
  橘紅色的光映著臉龐,不想開燈只是為了怕旁邊的人兒若是入眠會被影響,只是在柔軟的指尖沒入玩偶體內的黑暗不下數次後,漆黑的背後還是有人留守著。
  
  房內的沈默還在延燒,年輕的傀儡師沒有放下手邊的工作,那位害羞的女孩也沒有打破充滿了專注的安靜。
  
  像是一種默契,也像是一種寂寞。
  
  時針轉到將近三的位置,空氣的冷冽慢慢爬上肌膚,似是為著沒有結冰的海面彌補一點低溫,刺痛著感官神經並激起臂上的雞皮疙瘩,寒冷讓指頭的動作愈顯笨拙。
  
  置身的黑暗在幾秒鐘後,被因房門推開而散落進來的微光驅逐了些許,隨後又在輕微的「喀嚓」聲中回復成靜謐的陰暗,與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器官和玩偶的房間十足搭配。
  
  船艙內只剩外頭隱約的浪聲在拍打船隻的側面,浮沈的搖晃也驟然成了助眠的搖籃,輕輕地候於已經熟睡了的孩子們身旁,不被誰看見。
  
  有些高度的細根隨著腳步的走踏敲上木板,聲響繚繞在走廊上,寂寞得好大聲。
  
  
  
  
  
  
  
02.
  
  廚房的燈還是亮著的,臺面上被擦拭得十分乾淨的碗盤和餐具都安靜地躺在架子上,落下的水珠積成一小灘快乾掉的水窪。
  
  陶瓷的反光似乎也傳透著冰冷,從房間出來之後,晚上的海總是帶著冷峻的風吹痛外露的皮膚,帶著一種難以言諭的孤傲。
  
  純黑的手套慢慢自指尖滑落,露出的手背還能清楚見著骨與影在靜脈上的交織,那般令人窒息的美,纖細而白皙。
  
  輕俯下身,柔軟的指腹和掌心貼上鵝黃色的茶壺外壁,逐漸增高的溫度引起壺裡的水開始滾動,激烈的撞擊在壺內拉開戰爭的序幕——熱度開始侵占冷水的地盤,拚命地同化,惹起嘶鳴一片。
  
  銳利的尖叫劃破夜晚的寧靜,貼覆著茶壺的雙手趕緊拿開,只見自壺嘴冉冉而升的白煙裊裊,而後散進空氣中增了溼度。
  
  Olive重新戴好手套,提著把手將熱水倒進新採購回來、Enoch專用的馬克杯中,浸潤了置於杯底的茶包,隨著水位上升而沖泡出奶茶的顏色。
  
  那是之前到比較未來的迴圈觀光時,買了幾組杯子讓店家附贈的薰衣草口味茶奶沖泡包——其實Olive在事後也有懷疑過,那些茶包是否為滯銷品,才會如此大方地送了五大盒給她。
  
  當時除了Jake以外的怪奇者們都驚訝了好一陣,畢竟在1943年還未出現過如此精進的東西,而後孩子們都各自沖了一杯來喝,只是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十分微妙的表情,是一種非常難用言語表達的味道呢。
  
  在面面相覷後,怪奇者們富有默契地把剩下的茶包都一併裝在小盒子內、塞進抽屜最底層,塵封之意淺顯易見——不過最後還是被Miss Peregrine告誡不能浪費食物,只好到現在都還過著每天早晚都泡一杯茶奶的日子。
  
  大抵只會在到陸上亂晃時才能聞到的花香摻雜了奶味,那股奇妙的味道對味蕾還沒進化的一般人來說實在是一大挑戰,因此也只有像Enoch這樣的人才會說喜歡喝吧?Olive想,捧起了明顯溫熱卻無法被她感受到溫度的馬克杯,走回實驗室。
  
  
  
  
  
  
  
03.
  
  悄悄地推開了房門,裡頭陰冷依舊,Enoch猶坐在原位對著桌面上的玩偶拆解、組裝,忙得不可開交。
  
  那抹背影有著太多故事,以致陰鬱和瘋狂的氣場帶了太多悲傷,卻也樂在其中。
  
  即使相處了許久,Olive也時常無法摸清自己一直守著的傀儡師究竟在想些什麼。她不甚清楚,是她見識不夠而無法揣度,抑或厲害的人都有著普通人無法釐清的思緒?
  
  找不到答案,似乎也不需要那麼一個解釋來回答。
  
  Olive不是一個沒有脾氣的人,只是於在乎的人事物之前,會退讓和妥協。她承受了太多落寞和唾棄,但那雙如天空清澈亦如大海溫柔的眸子,卻總包容了所有不公和任性。
  
  那是一種愛——無私的愛。
  
  順服和專情幾乎成了她的代名詞,對於這事,Olive沒有多說些什麼——她只是比別人都多堅持和多珍惜了點而已,沒有偉大宏野的企圖,只是一個非常純粹的喜歡。
  
  將杯子輕輕放到了Enoch右手邊的位置,薰衣草的清香立刻瀰漫了整間房間,像是緩和了詭然之下的寒冷,暖了被吸入鼻腔之內的空氣,多少安了被黑暗和時間打壓的心。
  
  收手的動作沒有平時迅速,而是頓了下。眼神望向那張過於專注而沒有將視線分散至她身上的側臉,是帶有多麼複雜的情緒,有著她無法說出的苦衷。
  
  興許自己還不夠成熟吧,會跟玩偶吃醋的自己還太過幼稚了——如果眼睛會說話,那想必定是訴說著這樣的句子,盈滿了太多失落和淡淡的酸味。
  
  「早點睡,晚安。」她輕聲道,而回覆她的僅是一片安靜。
  
  其實早已習慣了Enoch的漠視,只是在確認心意後,變得很在意——如果總是這樣鬧性子的話,討厭麻煩的Enoch是不是,也會討厭自己呢?
  
  再次退出房間、回到自己的床鋪上,Olive突然覺得那些疲憊像是過猛的浪潮,將所有感官全部淹沒,強烈的睡意讓眼皮沉重地再難以睜開。
  
  所有不悅都會在一覺之後好轉,她如此相信著,然後也對自己說了聲晚安。
  
  
  
  
  
  
  
04.
  
  四時已至,那是一天當中人類最沒有防備心的時候,畢竟守了整晚而後即將面臨日出,鬆懈之意悄然抹滅了肅然之氣。
  
  杯裡的茶奶已經被喝得精光,陶瓷杯壁也不復高溫,煞是冷得寂寞。
  
  Enoch看著終於弄好的成品勾出了放心的笑容,按了按發酸的眼窩,精疲力竭的感覺驀地席捲而來,逼得他不得不吹熄融得將見底的蠟燭,將房間的亮度調回好睡的漆黑。
  
  待眼睛適應黑暗之後,他看向桌子上的偶人,拇指溫柔地輕撫過上了漆的塑膠表面,像是對於陪伴自己多年的好夥伴的真摯,卻又有著那麼一絲冷淡,彷彿造物主面對給予親手賜予的性命不是太過在乎。
  
  他喜歡操弄那些偶人,喜歡賦予他們意識和生命,喜歡看見他們自相殘殺,喜歡——喜歡看見,Olive看著他們火拼時的興奮模樣,那是Enoch做出那些偶人的最大成就感。
  
  坦率地表露真心並不是他所擅長的,但儘管表面平時對Olive再刻薄再冷落,他的心底終究還留有那份牽掛,無人能替的重視,所以他只能用著這種幾乎不會有人發覺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感受和情素。
  
  哪怕Olive不會發現。
  
  癱在旁邊的小床上,儘管柔軟度還是略差自己平時睡慣的床鋪一點,不過休息一晚還是沒有問題的。Enoch將被子拉好,「晚安。」對著眼前的黑暗輕聲回覆半小時前的話語,然後闔上眼皮。
  
  
  
  
  
  
  
05.
  
  海鷗遨遊在天際,清澈的天空同海水一起漾著深淺不一的藍,十分難得地晴朗到不含任何一絲雲彩。
  
  從曙光自海上展露開始,廚房那兒便開始了每日清晨的早餐準備工作,香氣頓時飄散在船艙內,惹來了幾隻早起的孩子撫著自己餓得咕嚕叫的肚子晃進飯廳。
  
  輕敲著銀製餐具好一會兒,裝有培根蛋土司和沙拉擺盤的餐點,便搭著還冒著熱氣的薰衣草茶奶一同送上餐桌,看似美味得令人食指大動——撇除旁邊那杯味道怪異的飲品。
  
  小聲的嘻笑在餐桌上打散靜默的尷尬,空著的座位也逐漸被填滿,然後一個個再度空下,而餐桌最尾端的那個位置,卻是從未有人落座過。
  
  每個坐下過的人都會心照不宣地看向隔了三個位置遠的Olive,只是都於見著那位女孩不復笑容的平靜臉色後,臨時改變了話題,體貼地沒有論及情商和Jake不相上下的年輕傀儡師。
  
  早飯過後的航行照著地圖上的紅線走,而船隻上的匆匆腳步聲和滿是歡愉的笑鬧早已盈滿耳際,隨著風的流動走遍走廊各處。
  
  該是慶幸門板的隔音做得挺好的——即使船隻造於工業不甚發達的年代,取料的眼光還是非常先進——才沒有吵醒實驗室內還熟睡著的大男孩,一直到幾近中午。
  
  Olive和Emma一起待在撐開的遮陽傘下的躺椅上,半休憩半注意著於甲板上玩鬧的孩子們。舒適的涼風吹散了烈日當空的燥熱,小幅的搖晃增加了想睡的感覺。
  
  頂著墨黑色的太陽眼鏡,Emma撇過頭看向昏昏欲睡的Olive,嘴角勾起了好看的弧度,卻帶著無奈和歎息,「又晚睡了?」
  
  被驀然的問句給拉回意識,Olive連忙眨了眨眼睛趕走壓住眼皮的睡意,揚了揚唇邊的苦澀,「沒有通宵。」技巧性地拐彎、沒有正面回答問題,時間也讓她的選字變得圓滑些。
  
  聞言,Emma有點哭笑不得,對著鮮少鬧彆扭的Olive還真不知道該給予怎麼樣的反應?不過她倒是瞬間記起,自己的歲數還比對方大了些。
  
  大抵是因為Olive平時的表現過於成熟,讓她頓時忘記眼前的女孩也有著脆弱而可愛的一面,只敢在同為女性而比自己年長的Emma面前偶而鬆懈、鬧鬧脾氣,當個暫時的孩子。
  
  「辛苦妳了。Enoch還是一樣太過專注在玩偶上而冷落妳了呢。」隔著墨鏡,Emma將Olive望進眼底,再度擔起大孩子的角色,稍稍安撫著儘管個性溫順卻擁有操火屬性附帶的叛逆骨子的Olive。
  
  抿了抿唇,Olive終究沒再多附和或反駁些什麼,只是順延著話題的終結而沈默,雖然眼裡閃過的落寞不比昨晚還淡。
  
  還想著是否要說些什麼,從船艙內跑出來的Claire便朝著Olive的方向奔來,正巧打斷了Emma原本竄至舌尖的話語。
  
  那張臉蛋上張揚著屬於孩童的天真笑容,小手隔著手套拉起Olive的右手晃呀晃,還未變聲的稚嫩嗓音傳遞著訊息:「Olive、Olive,Miss Peregrine請妳叫Enoch起床,準備吃午餐了!」
  
  愣了愣,Olive沒有拒絕,而是微微扯出笑容,「我知道了,謝謝妳幫忙傳話,Claire。」左手掌心揉了揉Claire的髮頂,她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後腦勺的嘴巴。
  
  在看向旁邊的Emma而得到一個點頭之後,Olive壓下心底的落寞,逼迫著自己的身體站起,乖巧地走進船艙內、擺滿了人體器官和偶人的實驗室。
  
  
  
  
  
  
  
06.
  
  被黑色手套包覆著的手指彎起並輕敲門板,在一陣沈默的回應之後,Olive推開了門,眉肩的憂鬱和不悅在看向仍蜷縮於小床上的Enoch後加重了些。
  
  「Enoch?」鞋底踏過地板,有些用力,聽起來像是動了些許慍氣,「Enoch,Miss Peregrine請你起床。」像是賭氣的冷漠,讓本來埋臉於枕頭的Enoch瞬間睜開雙眼並看向她,皺著眉像是對於她轉變的態度的不解。
  
  大概也是覺察到自己似乎失態了,Olive立刻緩下表情,不過胸口令她窒息的煩悶仍是散不開。她由上而下看著Enoch,遲了些才將話語試圖以平時的聲調吐出,「準備要吃午餐了,Miss Peregrine不希望你錯過第二餐,Enoch。」
  
  但是話語裡的漠然和陌然都讓Enoch感到不對勁,他看向Olive卻沒有開口。他不確定。
  
  像是被看得有些不大自在,Olive將眼神瞥向身旁的桌面幾秒後,才又將視線放回Enoch身上——不過反常地沒有再說什麼,而是選擇了轉身離開。
  
  猶躺在床上,手卻已經伸出並扯住了Olive的手腕。Enoch將她拉近自己,眉頭依舊深鎖著,看著Olive臉上的不知所措,他突然又有點不甚清楚自己挽留的用意。
  
  「妳是在生氣嗎?Olive。」
  
  對於Enoch的發覺而顯得驚惶,Olive對於自己的嚴重失態導致的尷尬有些後悔,想開口解釋些什麼,卻發現被說中事實的自己只能欲言又止。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後,才在床緣坐下,看著因為在乎而不讓她走的Enoch,氣漸漸消了大半。
  
  「你睡這張床,睡眠品質通常都很差。尤其你昨天又熬夜到很晚,身體會吃不消的,而且還會暈船。」遲了半晌才娓娓道出,Olive避開了內在感受的醋意,而只表達出很客觀的事實。
  
  「… …只有這樣?」瞇起了雙眼,Enoch眼底還是有著一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垂下眼瞼,Olive握住自己的手指並纏繞在一起,內心很是掙扎。「我不希望你身體不適,Enoch。」她輕聲說,充滿了擔憂,徹底抹滅掉想要撒嬌的想法。
  
  對於Olive的解釋嘆了口氣,Enoch挪動了姿勢,讓自己的頭枕在Olive的雙腿上,柔軟的觸感確實是比方才躺著的硬邦邦的枕頭還要好上許多。他順應著再度襲來的睡意緩緩闔上眼皮,「妳知道,那些人偶只是為了今晚愚蠢的故事時間而必須趕工的,Olive。所以可以停止妳那不必要的醋意了嗎?嗯?」
  
  話語裡不失專屬於Enoch風格的酸意,卻增添了些許柔和,難得地坦率了把。
  
  頓了頓,Olive彎起今天的第一個微笑,心底的踏實暖和了眼神——儘管Enoch因為閉上眼睛而看不見她眼底的溫柔,不過他很清楚,此刻的Olive定是用著愉悅的笑意在看著自己。
  
  「抱歉,Enoch,是我還太不成熟了。」為著自己的任性而坦率地道歉,Olive伸出手輕輕磨蹭著Enoch亂糟糟的髮絲,「不過,再賴床下去的話,Miss Peregrine是會非常生氣的哦。」溢滿了太多Enoch自幼便極度缺乏和渴求的愛,平衡了黑暗。
  
  是一種默契,也是一種付出和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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